像加拿大这样美国最亲密的盟友颁布印太战略,在外交政策上与美国亦步亦趋并不特别令人感到意外。其所颁布的战略文本宣示姿态多于实质细节,也将会随着现实阻力而不断调整。
11月27日,加拿大全球事务部公布了《加拿大印太战略》,成为欧盟、法、德、澳之后又一个颁布印太战略的美国盟友国家。加自由党特鲁多政府计划在未来五年内拨款23亿加元(约合人民币120.6亿元)促进在印太地区五大方面事务,包括:促进和平、复原力与安全;扩大贸易、投资和供应链韧性;投资人文交流;建设可持续发展的绿色未来;使加拿大成为印太地区积极参与合作伙伴。其中最为引人注意的是这份长达26页的文件中53次提到中国,并直接将中国描述成“越来越具有破坏性的全球力量”。这一措辞的强硬程度远超过美国西方盟友普遍把印太战略朝着“包容性”和“多元化”方向解读的趋势,也不像印度等印太战略核心国家那样采取较为模糊的策略。对此,中国驻加使馆第一时间予以严厉正回应,称其涉华部分大肆对中国攻击抹黑,渲染所谓“中国威胁”,并表示如果加方自不量力,肆意妄为,必将遭到可耻失败,也必将遭到中方有力回击。诚然,像加拿大这样美国最亲密的盟友颁布印太战略,在外交政策上与美国亦步亦趋并不特别令人感到意外,但如果我们将视角放得更长远和宽广一些,不难发现加在处理印太战略问题上,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反复的权衡和考量。目前颁布的战略文本宣示姿态多于实质细节,也将会随着现实阻力而不断调整。与加拿大颁布印太战略中使用强硬措辞给人的观感不同,加政府曾经长期对使用“印太”一词相当审慎。直到2021年末,加学术界还在对政府使用“亚太”还是“印太”一词展开辩论。与澳大利亚、英国等美盟友不同,加也迟迟不愿加入美国主导的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四边安全对话(QUAD)、印太经济框架(IPEF)等印太区域安排,在外交上保持低调,避免因谈及“印太”或对华事务而开罪中国。俄乌冲突的爆发成为加印太战略倒向美国的转折点。加认为俄罗斯进攻主权国家乌克兰是在对北约和民主国家联盟底线的测试,是威权主义崛起后对民主国家造成的威胁。本质上是美国领导力下降,地区秩序变迁的表现,对地区/全球秩序的威胁超过了战争本身。对加拿大来说,美国主导下印太区域安排不再是模糊遥远的局部热点事件,而是关乎未来世界秩序的问题。而美版印太战略解决了军事安全与经济往来相互割裂的二元划分,将经济上升至关于国家安全的地位,提出建立排他性关键矿产供应链,则更加激发了加拿大的安全威胁感知,也有助于加利用自身能源资源大国的有利条件在美版印太等级秩序中争取更高的地位,因此加印太战略全面倒向美方。加版印太战略大篇幅将中国描述成地区秩序的“破坏者”,如加学者所言对华使用了“令人惊讶的直白语言”,充斥着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偏见,但这一论断本质上是所谓中国不能也不会和平崛起的“中国威胁论”,用西方地缘政治视角下霸权主义世界观套在中国身上,并不符合地区现实和未来秩序走向。其所提出的“加强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也混淆了西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和真正的地区多边主义国际秩序。实际上,中国共产党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指出,中国“坚定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这一立场强调联合国的权威和地位,为中国视角下真正的多边主义给出了定义,与西方单边主义、针对特定国家的阵营化和排他性小圈子形成鲜明对比。印太地区的核心国家组织东盟也在其《印太展望》中呼吁与中国相近的外交政策理念,尊重《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强调包容性原则。加版印太战略还杂糅了很多本国社会思潮元素和内政议程,如女性和女童权利、原住民贸易网络、法语文化、2SLGBTQI+同性恋群体权利等。其中,加投入1亿加元专门用于支持女权主义国际援助,强调推行原住民经济和贸易合作安排,支持增加原住民经济赋能,将海洋保护与原住民权利联系在一起,吸引柬埔寨、老挝、越南法语移民,支持印太地区同性恋群体等。这些外交理念主张主要受加本国政治和民意驱动,并不是亚洲国家,特别是南亚和东南亚国家主要关注的内容,在域内缺乏共鸣,也难以找到双方合作的契合点,只能以加方单方面国际援助的形式展示姿态,表演成分多于实际。在安全上,背靠北约和美国,加拿大每年军费开支仅占GDP的1.3%左右,远低于七国集团1.75%的平均水平。有限的军费支出还需广泛投入到北极地区和大西洋地区,特别是俄乌冲突爆发后,加军费开支进一步被这一热点问题占用,分配给亚洲地区的资源十分有限。在加政府颁布的印太战略中,有四分之一的资金(约4.9亿加元)直接投入到印太海上军事存在和支持加武装部队地区军演中。这对于加方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投入,但相对于军费开支总额高达4289亿美元,域内国家普遍投入本国GDP的1.7%作为军费开支的整个东亚和太平洋地区而言,这笔投入无异于杯水车薪。作为一个地理位置远离印太地区,与域内国家又无领土争端的国家,加拿大在安全问题上不像澳大利亚、日本等印太核心国家那样有实际需求,却在该地区投入大量军事资源,这是仅具象征性姿态却难收实效的外交决策。传统上,加武装安全部队活动集中在非传统安全领域,包括联合培训、女性赋权、和平与安全等,这些非传统安全问题往往属于全球性议题,不仅仅局限于太地区,单独嵌入到印太框架中难以有助于解决上述问题。加在印太战略中特别关注海上安全,特别是南海问题,但实际上加拿大在太平洋能源自给度高,89%的石油、液化天然气、铀出口到美国,其经济发展和贸易增长并不依赖印度洋海上交通,出口到中东和北非的农产品和海鲜等也主要通过大西洋和地中海而非太平洋和印度洋。其在印太地区关注的如打击海盗等,本有赖同中国合作解决,而在新的印太框架下这一合作之路却被堵住。可以说,加政府这项支出除了为美国分担军费开支外,对域内国家,甚至本国安全利益并无任何好处。在经济上,加一面将中国列为印太国家之一,用以佐证印太地区对全球经济的至关重要性,一面却通过《加拿大投资法》暗指中国,对中国国有企业投资设置层层障碍,破坏本国与印太地区最大经济体的联系。加原本已经通过亚太经合组织(APEC)、东盟地区论坛(ARF)、“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AIIB)等域内现有多边机制安排与亚洲国家建立了互惠的经济关系,印太战略仅增加并提升了印度经贸地位。但实际上,加印贸易额一直较低,2003-2020年加累计对印投资额仅为23亿加元,印度对加投资为32亿加元,而同期加对华投资为45亿加元,中国对加投资高达73亿加元。加印太框架不仅无助于实现减少对美市场依赖、贸易多元化的战略目标,反而恐将损失加与亚洲的贸易往来。为了弥补与中国贸易往来缩水的负面影响,加政府企图通过投资2.4亿加元建立东南亚-加拿大贸易通道,扩大在该地区业务、投资和贸易网络。但这一做法在理念上难以得到地区国家的认同。如2020年,东盟研究中心的民调显示,东盟国家较为排斥美西方在贸易上与中国脱钩的做法,23%的受访者担心这样的印太战略将导致东盟和东南亚国家被边缘化。持有这种担忧的不仅有与中国政治经济往来密切的缅甸、柬埔寨等国,还包括美国的盟友如菲律宾等。这样的举措在实务上也缺乏可行性。加拿大此次颁布的印太战略在东南亚重点发展与印尼、越南两国的关系,意在填补与中国供应链脱钩后的制造业真空。但有分析认为,这两国,包括被寄予很大希望的印度,其劳动力资源和基础设施水平较低,中国在亚洲也早已不是代工厂的角色,而且目前亚洲内部已经形成了内产内销的供应链体系,这些国家生产的产品往往不是直销北美或欧洲,而是中国市场。因此,即使把产业链、供应链部分转移到上述国家,它们也无法替代中国制造业的地位,它们的产品也离不开中国市场。